美攻美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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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苏靖] 归殊(章38)

为阿夜而建的ID:

凉殿内,潺潺流水由水车牵引,升至殿顶,再由檐顶洒落,宛若飞瀑,激起阵阵凉气。

 “景琰,这是你母妃做的,消消暑。”梁皇指着香薷饮和冰酪,笑着对萧景琰说。

高湛从青铜冰鉴里取出冰镇着的冰酪,盛了一份与萧景琰。水晶碗里雪山一样的冰酪,冒着丝丝冷气,让人食指大动。

“谢父皇。”萧景琰坐在梁皇侧旁,谢过恩,满心欢愉地执了调羹,吃了起来。

“朕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。不过你心疾才好,也不要贪凉。”梁皇靠在榻上,微笑望着儿子。

萧景琰扯了扯嘴角,回应一个笑容,拿着调羹在冰酪上慢慢刮着。

他小时候爱吃冰酪,小殊也爱吃,只是他没有小殊那个小火炉身体结实,每每都会因为贪凉吃太多而闹肚子。可是现在即便是酷暑伏天,依小殊的苦寒体质,恐怕是再也无福品尝曾经最爱的冰酪了。

“听母妃说,父皇最近身体抱恙。七月的舍身出家,清苦非常,是否需要改期?”萧景琰见梁皇老态疲乏的模样,询问起梁皇例行的每年舍身的安排。

“不改。一切行程照旧。”梁皇断然道,目光格外坚定,“具体的事情,景琰你安排吧。

每年的七月舍身,梁皇都会在同泰寺修行三日,褪下龙袍换上僧衣,一切行止参照出家。二十多年来,雷打不动,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此事。

“儿臣领命。”萧景琰恭谨欠身应下。

 “那个梅长苏,现在还在禁足养病?”梁皇像是想起来什么来,询问道。

“是。身体一直不大好,父皇就算不禁他足,他也出不得门。”

梁皇听出萧景琰的语气里还有赌气的意味,伸出手拍在儿子肩头:“依你的性子,上次的事心里还是不舒坦的。即日起,解除梅长苏的禁足令。对这麒麟才子,你去好好安抚安抚吧。”

萧景琰疑惑梁皇骤然转变的态度,心思转了转,不得其解:“父皇不疑他了?”

“‘得麒麟才子者得天下’,当年景宣景桓争着笼络他,就是为了这句话。你可知道?”梁皇端起茶杯,呷了一口,问萧景琰。

萧景琰点点头:“麒麟才子之名名满天下,这话当年传遍金陵城,两位皇兄对他礼敬倚重,也是满朝皆知。”

“那景琰,你可知这句江湖传闻背后的故事?”

“大抵是因为苏先生的经世济民的才华,所以才有了这句江湖传闻?”

梁皇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,否定了萧景琰的说法:“三年前,梅长苏在北燕,在他的筹谋下,北燕最无势力的六皇子登上太子位,这便是让景宣景桓真正在意的才能。前几日在昭仁宫跟贤妃闲聊,贤妃说起来的,应该错不了。”

梅长苏扶助过北燕!

这一消息如晴天惊雷一般,在萧景琰心中炸响。

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……”萧景琰喃喃道,他浑身发抖,如同风中的叶子一样,也许是因为水帘透过的风太冷,也许是这消息太冷酷。

“景琰,看看,你以前只想做个办事的王爷,连这些事情都不关心。由这件事,朕倒可以放心了,梅长苏断不可能是林殊。”梁皇望着震惊中的萧景琰,悠悠道。“梅长苏只是个游列各国的谋士,无国无家,靠着择主上位,彰显才华。景琰,听父皇一句劝。那个梅长苏,他能辅佐你,你就用,若驾驭不了,趁早除掉。你要记着,梅长苏这等覆雨翻云的人物,才若不为我所用便需为我所杀。”

魂魄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一般,萧景琰已听不见梁皇后面絮絮叨叨所说许多,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梁皇,心急如焚地想要离开。

萧景琰知道梅长苏就是小殊,所以他就更清楚身为小殊的梅长苏,参与北燕皇储之争的后果会是何等严重。在世人眼里,赤焰军少帅林殊辅助北燕六皇子夺嫡,这就是对大梁叛国。甚至,连父皇都认定,林家父子会辅助皇长兄谋逆,但是做不出利于他国而背叛大梁的事。可是,如果父皇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,如果世人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,他们会怎么看待林殊,怎么看待林家,怎么看待赤焰军?萧景琰已不敢想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凉殿,怎么离开皇宫的。

他步履匆忙,走下御阶时,一个踉跄,往前冲出几步,几乎跌倒。

他眼神空茫,双耳轰鸣,一路上宫女太监、大臣公卿对他叩拜行礼,他视而不见。

他只想立刻见到梅长苏,问他一句话——

为什么要帮北燕?

 

 

苏宅。

谢玉的死讯已经入京,谢弼动身出发去黔州迎回他父亲的尸骨。谢玉有罪,子女何辜,到底是嫡亲的表弟,梅长苏到底心软,吩咐黎纲一路上去照应谢弼这孩子。

聂锋在后院练功强健身体,蔺晨捏着琉璃瓶子在廊下默默琢磨冰续草,飞流都乖乖地在帮蔺晨捣药。

整个院落,倒显得格外静谧。

虽是暑日,梅长苏也没有清减衣物,团着手看书,思绪却不在书上。

蔺晨带回太子府的消息,说景琰已经跟言侯他们透露了翻案的口风。言侯自不必说,刑部蔡荃这样眼里只有黑白的刚正官员,自然也是附议赞成。现在,只需要等莅阳长公主拿出谢玉手书,并答应首告,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始翻案。

“万一,莅阳长公主不拿出谢玉手书,你该如何?”不知道什么时候,蔺晨的脸已经凑到梅长苏近前,把梅长苏从思绪里拽出来。

“当年的惨案,滔天的冤屈,血淋淋的真相,那些死去的人,也是她的亲人、朋友。莅阳长公主或许会纠结害怕,但是她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。”梅长苏道。

当初梅长苏使用离间计让谢玉夏江反目,诱使谢玉为保命留手书给莅阳长公主。谢玉活,秘密在,谢玉死,秘密泄露。如今谢玉死了,莅阳长公主一定会看那封手书。莅阳公主是看着他长大的嫡亲姨母,他不相信莅阳公主面对林家的冤屈,面对七万赤焰忠魂,还能将秘密掩藏。

“我是说万一。总归是该抱最大的希望,尽最大的努力,做最坏的打算,不是吗?”蔺晨拿着琉璃瓶子在梅长苏的眼前晃了晃,剔透的琉璃瓶子折射出晶莹的光,翠绿的冰续草完好地保存在瓶中。

“万一不成,就只能由言侯出面。”梅长苏拨开蔺晨的手,叹了口气。

蔺晨望着梅长苏,定定看了一会儿。这十年来,他一边尽其所能地帮助梅长苏,一边又冷眼旁观着一切。他没有梅长苏了解那些曾是亲戚的公主皇子们,但是直觉告诉他,当局者迷,梅长苏的翻案计划并不是万无一失,尤其是人心的变数。

在梅长苏的计划里,谢玉手书是惨案制造者的供状,是铁证。莅阳长公主拿出谢玉手书,金殿首告,让当年的赤焰冤案暴露在众人面前,在萧景琰、言侯、蔡荃、沈追等一众朝臣的施压下,迫使梁皇答应翻案。

蔺晨看着琉璃瓶子里翠绿的冰续草。百年前,有十人心甘情愿为一个人活命而奉上精血,有人为之牺牲也当证明此人为人不差,甚至是大德,可就是这样的人,也抵挡不了活下去的巨大诱惑,做出了有违人道的事。一个人平时可以谦恭良善,但不一定在生死关头继续坚持正义。

天下熙熙皆为利来,站在莅阳长公主的利益角度,在这场博弈中,莅阳长公主一定会拿出谢玉手书吗?一定会吗?

蔺晨假想了一下,易地而处,自己若是莅阳长公主的情形,轻轻在心里摇了摇头。

“宗主,宗主。”甄平一路跑进来,“莅阳长公主因为忧伤过度,睹物思人不能自已,便烧了所有谢玉遗物。”

“什么?”梅长苏的心抖了抖,涌起莫名的战栗。

蔺晨在心里道了一声不妙,也许他不幸猜中。

“装有谢玉手书的锦囊,可能也被烧了……”甄平淌着汗的脸上满是焦急、自责。

“打听清楚!究竟是可能烧了,还是……”梅长苏扬高了声音,无力的恼恨感让他气结,顿时呼吸都不顺畅。

“宗主,你责罚我们吧。是属下知晓得晚了。听说,今儿一大早莅阳长公主就在公主府院子开始烧东西,烟尘火光照亮了半边天。公主府的下人说,莅阳长公主拿着一个锦囊在火堆边坐了很久,终是扔进了火堆。后来,为此,萧景睿跟莅阳长公主还在房里吵了起来。下人说,那个锦囊,他们都熟悉……是……”

甄平跪在地上,垂着头,声音低了下去。他很自责,也很后悔,自责自己的情报太慢,后悔的是早知道莅阳长公主会烧谢玉遗物,他就算抢,就算偷,也要把那封重要的证物给保下来。

 像干涸在岸上的鱼,梅长苏大口大口喘息着,心中阵阵发寒,只觉得连空气都是冰一样冷,吸进肺里心头,引起撕心裂肺的疼。

眼前一阵阵发黑,触手可及的光亮越来越遥远,冰冷的寒意铺天盖地袭来,寒冷浸没了他,却都比不过他心头冰冷的绝望和凄凉。他身体晃了一下,一口血喷出来,身体虚软地向下滑了下去……

 

 

莅阳公主府。

萧景睿呆呆地捏着被烧得残破不堪的锦囊,里面的书信已经焦黑,轻轻一碰,便散做灰烬。

他的手上,布满在火堆里翻找锦囊时被烫出的泡,满眼泪水,一动不动,像个布偶,任由莅阳公主为他上着药。

“母亲,把真相抹去,我们已经是帮凶,已经在颠倒黑白!良心何安啊!”萧景睿痛哭哽咽。

昨日他与母亲一起看了这封手书,他被书信中的赤焰冤案所震惊,他要拿着这封手书告诉陛下,一代贤王、一代名帅、七万忠魂是如何被人冤死的。母亲当时拦住他,向他讲述陛下曾经的冷酷,说要再想一想处置这封手书的办法。

万万没想到,母亲所说的办法,就是一烧了之,就当这封手书他们从来没有看过,这封手书从来没有存在过!

“景睿,我已经失去了琦儿,我不能再失去你和弼儿。凡人皆有取舍,清明正义与骨肉至亲之间,我只是选择了我认为重要的东西。”

莅阳长公主抬头望着儿子,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流下。

赤焰逆案是陛下亲自处置,那是绝情帝王心里最大的逆鳞,十三年来,敢于喊冤敢于翻案的人,都被无情迫害抄家灭门。赤焰案不被翻,她就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再去飞蛾扑火。

赤焰案若有一日被翻起,谢玉是赤焰旧案的元凶,这等构陷皇子忠良,冤杀七万忠魂的滔天罪孽,是灭门的大罪,即便谢玉已死,她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丢掉性命。

赤焰案,翻与不翻,因为这封谢玉手书,她的孩子就会陷入危境。

时隔十三年,当初死难无数,证物证人寥落,谢玉手书很可能是铁证供状。那么,不如就当这封手书从来不存在,将秘密永远尘封。

莅阳长公主跪坐在儿子面前,她知道,与义薄云天的儿子相比,她已卑微至尘埃。

她空茫地看着萧景睿,无力地闭了闭眼,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。她的一生,注定都在割舍着自己在这世间最珍视的东西,鲜血淋漓。

少女时,被自己的母亲陷害喝下情丝绕,埋葬了一世的爱情;初为人母,整日担惊受怕,防范着丈夫,保护着儿子,日日煎熬;步入中年,命运再一次抛弃了她,谢玉伏法的同时,堂堂一国长公主所有悲惨的秘密被暴露于人前,名誉被践踏在脚下,女儿难产而死,儿子远去他乡。生于帝王家,却一次次被命运推向绝境而无可回避,推向了自己所不愿往的处境。她的人生早已蔓草荒芜,生死已无异,唯一的挂牵便是仅存的二子。

一国公主,也只是个想守护孩子的母亲,只是凡尘中最普通的女子,会被人心内某种自私的欲念荫蔽住眼睛…… 

TBC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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